Mynisland

Makeup

 

    朴佑镇不太懂化妆品。和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釜山男人一样，在他看来这种颜色和那种颜色，这种质地和那种质地都没有什么区别，尽管出于职业原因他经常接受化妆，但朴佑镇直到现在也搞不懂那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是怎么变成他们脸上的漂亮妆容的。

    关于化妆品，在他的众多前队友现队友里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李大辉，因为他不但能分辨这种口红的红和那种口红的红有什么不同，还知道什么样的天气要用哪种口红的红，着实让朴佑镇在内心产生了一些敬意。也许就是因为李大辉身上这种气质，化妆师姐姐们经常往他脸上招呼大胆的破格妆容，像在摆弄一个精致的娃娃。

 

    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朴佑镇翻过身，伸手在床头摸索了几下，慢腾腾地把手机捞进被窝里，眯着眼适应太过明亮的光线。

    林煐岷发来的消息，“和大辉吵架了？”

    没有，朴佑镇回复他。

    对话框里林煐岷的名字变成了正在输入中。过了一小会，又变回名字。林煐岷说：OK。

    朴佑镇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人也埋进被子里，在黑暗温暖的小空间中浅浅地呼吸着。从这欲言又止的反应来看林煐岷大概是不信的，但他确实没说谎。他和李大辉为什么会吵架呢，他们不会吵架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朴佑镇就这样睡着了，再清醒时已经是凌晨，他揉了揉头发坐起来，感觉身上一阵酸痛。可能是入睡姿势不对吧，他干脆下床，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客厅的灯还没关，从朴佑镇的角度只能看见有个瘦小的身影跪在沙发前面，膝盖擦着地板，努力俯下身摸索着。地上好冷，朴佑镇想。

    “在找什么？”

    李大辉抬起头，很快又转开，小声说：“U盘不见了。”

    朴佑镇走过去帮他找着，李大辉看起来有点急切，似乎找了很久，手已经冻红了。朴佑镇边找边问：“你确定是掉在这里了吗？”

    李大辉没有说话，又找了一会儿，确实是哪都找不到，才放弃似的说：“我也不知道。”

    “明天让经纪人哥哥们帮忙找找吧。”

    “算了。”不久之前那种急切的神情很快从李大辉脸上消失了，他慢慢站起来，搓了搓冻红的手。“哥也回去休息吧。”

    朴佑镇看了他一眼。李大辉转身走回了房间。

 

    和朴佑镇不一样，李大辉对无法挽回的事物有种毫不留恋的决绝。假如他内心不是如此，至少表现出来的总是这样。他投身其中时那种纯然的赤诚和他决心告别时的坚决令李大辉身上拥有一种奇怪地混合着天真与成熟的气质。

    不久之前李大辉在公司开直播，他路过，被李大辉发现，于是顺便在直播里露了个脸。他俩一起盯着小小的屏幕，评论一条条刷得很快，李大辉说着“啊，现在评论太多了看不清”，朴佑镇却眼尖地捕捉到一条评论。

    Do you miss WANNA ONE？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假装没看见。李大辉没过多久就结束了直播，一瞬间像电量耗尽一样靠在椅子上发呆。相顾无言了一会，朴佑镇还是问：“刚才有条评论……你看见了吗？”

    李大辉闻言慢慢转向他，然后少有地叹气了。“可是哥，人是不能回到过去的。”

    在私下里，他们已经很少谈论起过去。一部分是出于尊重，另一部分是源于不安。李大辉不想让人知道他真实的想法，那就谁也不会知道。朴佑镇想知道这是否出于他的自护，想知道他是否也跟自己有同样的感受，想知道一度抓住的奇迹是否已经消失在他们共同的深之又深的过去里。

    但当李大辉看向他时，他总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大辉看人的方式很特别，朴佑镇有时感觉到他不是看，而是正在凝视着自己，眼神里充满永不退却的热情，好像他只看你一个人，好像他正是为你而存在的。这样的目光很容易令人产生误会，但朴佑镇知道他其实没有别的意思。李大辉就是这样的孩子。

 

    除了李大辉和朴佑镇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亲密。这种亲密越过了本应存在的界限，但又奇异地保持着礼貌。朴佑镇已经记不清他和李大辉第一次接吻发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也许是某次拍摄的角落，或者是某个演出的后台，浓妆让李大辉的脸褪去孩子的青涩，亮片和汗水令他看起来闪闪发光。朴佑镇想要吻他，不是朋友间那种温和的吻，他想要挑逗的，品尝的，情人式的，让李大辉因为缺氧而不得不全身心依靠着他的唇舌交缠；李大辉脸上的妆容会被他弄花，身体贴近的热量让他们的妆都开始微微融化，口红被反复的吻吃得乱七八糟，而那丝毫无损于他的美丽。

    当朴佑镇第一次这样做时，他以为李大辉一定会吓得远远逃开，再也不允许他的接近。但李大辉并没有，他仅仅是带着茫然和害羞，用他那种特有的专注的眼神看着朴佑镇，等着他说话。可是朴佑镇快要不能呼吸了，理智上他知道此时他应该道歉，而现实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大辉等了半天也没有反应，不高兴地“哎呀”一声跑走了。

    从那以后，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逐渐习惯了这样秘密的亲吻，只是亲吻，关于生活中的其他部分，他们又都默契地各自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李大辉很喜欢自己躲在房间里，但也许是感到了安全，好几次朴佑镇洗完澡后发现李大辉躺在他床上玩手机。他擦着头发叫李大辉起来，但是等李大辉爬起来要走时，朴佑镇又会把他扯回床上，拿走他的手机跟他交换一个吻。仅仅只是吻，他们在床上打闹，像两个幼稚的小学生，一直到有人走进来为止。

    朴佑镇不知道这样的时刻是否也属于李大辉所说的过去的一部分，如果是，他希望他能和那些回忆一起沉入深之又深的过去里，永不醒来。

 

    他牵着李大辉在年末的最后一次演唱会上谢幕，星星点点的灯光逐渐远去，朴佑镇终于迟钝地感到了一阵疲惫。在回宿舍的车上睡了又醒好几次，朴佑镇一进门首先直奔浴室，但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

    李大辉凑近镜子前，小心地取出美瞳，他的呼吸令镜子蒙上了一小层白雾。朴佑镇默默看着他的动作，顺手锁上了浴室门。李大辉没有看他，笑着问：“哥干嘛呢？”

    朴佑镇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李大辉就乖巧地微微低下头贴近他的唇。他们都只穿着单薄的长袖T恤，怀中的躯体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透过衣服传来惊人的热量。朴佑镇的手探入衣服下摆，划过柔软的胸膛，慢慢向深处滑去。

    他的手指刚刚勾起宽松的运动短裤，李大辉突然按住了他的手。朴佑镇愣了一下，李大辉的力气并不大，但是阻止的意味却已经相当明显。

    朴佑镇感觉他脑子里清醒的一半正在警告他赶快说点什么来挽救这个场面，但另一半却依然陷在混沌里，不愿意接受他其实已经预感到的不好的结局。

    哥哥，你不能要我把一切都给你。李大辉说。

    “你先用。”他跳下洗手台，像第一次一样跑走了，门没有关好，从客厅微微打开的窗户外涌进来一阵风，轻轻吹动朴佑镇的衣摆，让他觉得有点寒冷。

 

    那之后只能不尴不尬地相处着，队友们好几次欲言又止，朴佑镇都装作没看见。

    晚上准备洗澡时发现浴室又被人占了，朴佑镇转身刚想走，门就哗啦一声打开，李大辉被站在门口的他吓了一跳。朴佑镇站得太近，他们的身体几乎要贴到一起。白色的雾气从浴室中涌出来，一时模糊了他的视线。

    没有化妆的李大辉看起来很年幼，朴佑镇有时想到，在他这样介乎于少年与成年之间几乎是令人尴尬的年纪里，男孩们总是想尽办法挣脱孩子的身份，期盼着成为大人。但是李大辉好像一点也不急，他慢慢地长大，把少年的甜美留到最后一刻，把他一生中最模糊最暧昧的年纪留给了看着他的每一个人。

    李大辉局促地抓了抓头发：“哥，出不去了。”

    朴佑镇后退两步，看着李大辉哒哒哒跑回房间，又看看仍然是充满了雾气的浴室，在内心默默地叹气了。真不想知道李大辉洗了多久。

    他自言自语：“怎么又把这里搞得这么湿？”

 

    新年临近，他们的行程逐渐变少，年初许下的愿望也实现了七七八八，最后一个团体视频的拍摄里安排了游戏环节，朴佑镇一马当先，抽中“对右手边的人进行称赞”，忍不住心想怎么就抽到这个，怎么偏偏这种时候，怎么就刚好在右手边，还没整理好混乱的想法，在场所有人已经全都看向他，朴佑镇只好说：“大辉呢，嗯，不说也知道吧？”

    “我不知道哦。”李大辉笑了笑，“哥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朴佑镇最后还是圆过去了，毕竟在镜头前面。拍摄结束后李大辉立刻进入了庆祝下班的欢天喜地的状态，让他不能确定刚才的话只是李大辉随口一说，还是确实有别的意思。

    经纪人哥哥们还没来，李大辉穿得少，镜头一关就跺着脚说：“好冷啊！”

    朴佑镇从背后抱住他，制止了他不安分的乱动。“跟我去健身房。”

    李大辉猛烈摇头：“不要，不跟哥去。”

    “反应干嘛这么大，”朴佑镇用了点力，李大辉不由得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哀鸣。“明明自己也买了课程。”

    “哥一定会折磨我的。”李大辉低头看了看朴佑镇勒住自己的手臂，“就像现在这样。”

    你为什么这么迟钝啊，朴佑镇想。这样的迟钝也是过去给你留下的伤痕吗？

 

    等他们回到宿舍已经是傍晚，李大辉的房间没开灯，一片昏暗，只能勉强看到床上的一小团人影。朴佑镇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把李大辉吓得抖了一下：“干嘛呀哥。”

    “来找你，”朴佑镇说。

    “找我干嘛？”李大辉话还没说完，被朴佑镇三两下锁住，整个人动弹不得，“疼，哥放手吧，真的好疼。“

    朴佑镇根本没用力，听李大辉一喊疼还是放手了，他的眼睛对黑暗适应了一些，看见李大辉缩在他的手臂间微微撅着嘴，好像真的被他弄疼了。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昏暗的光线里，只有朴佑镇的银色耳钉闪着细碎的光。李大辉迟疑地伸手摸了摸那对耳钉，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朴佑镇的脸颊。

    “哥戴耳钉很好看，“他说。

    “也给你买。”

    “我又不戴耳钉。”李大辉笑了，“哥今天好奇怪啊。”

    朴佑镇抓住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因为我现在心脏跳得太快了。”

    确实，隔着单薄的衬衫，朴佑镇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李大辉的手被带着一路往下，按在朴佑镇心脏的位置上。那里生机勃勃，透过胸腔的震动令他的血液也变得鼓噪起来。

    “为什么？”他喃喃地问。

    朴佑镇撑着枕头，从上方凝视着他。和热烈跳动的心脏不一样，他的眼神平静又温和。

    为了你，朴佑镇说。是因为你。

    他们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交叠着拂动了散乱的头发，李大辉轻轻抽出手，有点怀念地环住了朴佑镇的脖子。

    朴佑镇随着他的动作俯下身，耳钉发出微小的碰撞声，李大辉闭上眼睛，感觉到朴佑镇靠过来的热度。口红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大概不会把他们弄脏吧，他迷迷糊糊地想，就算弄脏了，也没关系，他们都喜欢这样。

    李大辉仰着头，让朴佑镇吮吸他柔软的唇舌，黏腻的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辨。漫长的亲吻让他们控制不住喘息，朴佑镇看着他有些走神，李大辉轻轻踢了踢他。

    “……不继续吗？”